返回 2024年01月13日

　　□李振杰

　　当乡里的90%的群众都住进了新式的楼房时，三江乡政府的领导干部大部分还在建于1958年的楼房里办公。三江乡政府距县城47公里，是恭城瑶族自治县最偏远的乡。但在有65年历史的老楼房里办公，与偏远无关，也不是因为落后——要建一栋新办公楼，不是太难的事。
　　这是一座苏式建筑。那时，苏联是老大哥。小楼只有两层，掩隐在银杏树、桂花树与小竹林里。墙体外侧是淡黄色。正中一楼走廊前是下大上小的两根立柱，支撑着一间骑楼。骑楼上方，有一闪亮的五角星。小楼墙体内部是泥砖砌成，楼梯、楼梁、楼板、瓦梁、瓦椽均是木质。它只有十一间办公室，一间会议室，一届又一届的乡党、政、人大领导班子就在小楼里办公。踏在楼梯上，走在楼道间，发出一串“橐橐”的声音，那是美妙的岁月跫音。
　　瑶族人民500年重聚千家峒的约定早已逾时200多年。1305年三江乡的瑶族先祖从千家峒逃出，一路南徙，到此定居，因为交通太不方便，世世代代便在此定居下来，如今乡里1.4万人口中，瑶族占98%。人们在这近乎与世隔绝的大山里繁衍生息，没有回去，也没有走出大山去。我还记得1977年的夏天，我和父亲在门口等候广播里说要通行的第一趟班车的情景。我站在简易的木板洗衣台上，看到班车出现在村前的公路上时兴奋地喊出声来。我转过头，看到的却是父亲两道无声的泪水。因为交通不便，他要回去看望一次我的祖母都显得太难了。
　　大概是与外界联系少的缘故，三江乡还保留着许多原汁原味的瑶族元素，说着瑶话，唱着山歌，跳着从千家峒带出来的舞蹈，还保留着许多瑶族的习俗。在三江乡石口村，每年正月十四，都要举办花炮节，在节日里跳祭祀盘王的羊角舞。花炮节和羊角舞都已列入自治区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花炮节会期，年年都很热闹。采风那天，又看到了这原生态的舞蹈，伴着远古的节奏，呼喊着瑶话，舞着羊角，很有历史感。只是表演跳舞的人不多，清一色女性，只有打击器乐的三四位是男的，都上了点年纪。老传承人伍有光，今年已85岁了。
　　因为闭塞，古时乡里主要靠伐树、钩松脂、种桐籽、榨茶油等换取收入，田地上的作物仅能糊口。木材要扛到钟山两安乡的扎排头屯，或趁涨水时从湖南江永源口放排出去。我仍记得直到上世纪90年代，我们村的人到40多里的山里钩松脂的情景。从春上开始去修好线路，搭好架子，削净树皮，挂上油袋，然后日复一日地在那些线路上来回，一棵一棵地抚摸那些松树，听着松涛，伴着鸟鸣，守着贫瘠的岁月，看松脂与岁月一滴一滴地在袋里慢慢积攒。隔几天，又回家担点刚好够果腹的食物。要用钱时，人工来回几十里地把松脂担回来换钱。
　　瑶乡改天换地的星星之火从1944年开始点燃。那年，恭城的党组织在三江乡安冲村牛尾寨屯成立中共恭城特别支部，开展宣传和组织抗日活动，至今村里还保存着特别支部旧址。此后，全国解放，完成社会主义改造，进入改革开放时期，直至进入新时代，瑶乡人民与中华各民族同胞一道见证祖国从站起来、富起来，到强起来。现在山上有人家的地方，几乎都有硬化道路相通，许多家庭买了小车，告别了“看到屋走到哭”的历史。十个行政村都有了戏台、篮球场以及其他文体设施，每个村的村委楼都比乡里的办公楼气派。
　　人们再也不用去40里开外向松树讨生活。生活富裕了，人们充满着对党的感恩之心，也保持着对大自然的敬畏之心。人们只取所需，不会过度索取，如今全乡的森林覆盖率高达88%。在乡里有两棵“树王”，一棵是黄枝油杉，树龄1000余年，9个成年人才能将其合抱；一棵堪称“广西银杏王”，树龄420多年，年年开花结果。两棵“树王”均位于三江乡三寨村，每年都有许多人到这里来打卡拍照。
　　如今，古老瑶乡又迎来了快速发展的机遇。二级公路已于2022年通车，经过特别支部前的沃野通向富川。一条在建的高速公路，正从地下穿越群山通向乡里，不久瑶乡将与更广阔的天地相连相通。
　　于是我知道，办公楼的新与旧不重要，重要的是始终保有一份为人民谋幸福的初心。时代在进步，但有的东西却要永远守护。愿木楼里的党员干部们一如既往永葆初心，愿瑶乡人民的羊角舞永远传承，愿人们以敬畏之心恒久呵护家乡的绿水青山，在绿水青山间创造金山银山、建设美好家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