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一版 下一版 2023年02月04日

“刷屏至死”的时代
我们该如何拾回温馨的家庭关系？ 　　□本报记者韦莎妮娜
　　手机、平板电脑、智能手环、电视机……如今，电子智能设备已经成为我们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绝大多数人醒来第一件事就是找手机，直到夜深了才恋恋不舍地放下。在“刷屏至死”的时代，键盘代替了我们的语言，虚拟世界中的交流代替了现实世界里的沟通。不玩电子产品的人，如同异类，显得那么格格不入。
　　而在春节期间，玩手机、玩电脑、玩网游，更成了孩子们光明正大的假期诉求。一方面，家长抱怨孩子沉迷于电子产品，一方面自己又难敌手机的“诱惑”。年轻人就算是陪在父母身边，多半也是人在心不在，时不时看看朋友圈，时不时逛逛淘宝。夫妻之间最浪漫的事不再是牵手看夕阳，而是歪在沙发里各刷各的手机。“不打扰”就是给对方最好的礼物。老人沉迷于短视频不可自拔，夸张的剧情反转、超大声的配音，一个个视频看下去，不知不觉看到日落西山，眼睛发酸。
　　因家人沉溺于电子产品而产生的家庭矛盾，如今更是屡见不鲜。如何才能让电子产品不过度入侵我们的生活？我们又该如何在“触屏时代”重拾健康的、温馨的亲子关系、代际关系？在家庭中使用电子产品，需要遵循哪些原则？本期《亲缘》，围绕这个堪称无解的难题而展开，邀请到了心理专家、家庭顾问畅谈观点及建议。
　　我们人人都面临着一场
　　与电子屏幕的博弈
　　讲述者：被手机困住的冰冰
　　早上醒来，第一件事是什么？我问过所有人，基本上每个人的回答都是一样的——躺在床上看手机。晚上，结束了一天的工作、家务和带娃，没有什么比躺在床上刷手机、看视频更惬意的事情了。
　　我们处在一个信息过载的时代。智能手机让我们获得了过去几代人都难以迅速掌握的各种知识和讯息，但也让我们陷入了“发光屏焦虑”。随之而来的是难以戒掉的网瘾，也就是“电子鸦片”。好像隔几分钟不看看手机，就会错过世界上发生的大事，产生被社会和他人抛弃的焦虑。但事实上，当我们滑动手机查看讯息，很长时间都并没有人联系我们。那些不断弹出来的新闻和短视频，看上去好像很吸引人，但事实上，它们跟我们的实际生活相距甚远，可以说，了解或者不了解它们，对我们的生活几乎没有任何影响。
　　尽管说是这样说，但能做到不被手机操控生活的人少之又少。我只有一个朋友，践行了自己立下的“flag（目标）”。自从他意识到自己的生活被手机操控后，他开始有意识地远离手机。他的做法是使用两部手机，一部智能机，一部只能接打电话、发短信的老人机。在工作时段，他仅使用智能机开展必要的工作联系、查阅资料等；在休闲时段，他将智能机锁起来，只带老人机在身边。一开始，他很不适应这样的生活，但随着每日强化成为习惯，如今他每日使用智能手机的时间已经控制在2-3小时内。“感觉到时间一下变多了，我有更充足的时间进行阅读、与人交流、锻炼身体以及做一些我喜欢的事情。”
　　说回到我的生活。我是2012年开始接触并使用智能手机的。一开始我对智能机并不感冒，觉得不过是升级版的手机而已，有什么好玩的呢？没想到一下就“真香”了，打开网页翻翻，查一查，一个小时就过去了。再看看微博、朋友圈，发发图片，发出去才几分钟就开始不停翻看谁给我点赞了，谁又评论了什么我需要回复。然后听听音乐，看看短视频，不知不觉已经到了凌晨一两点。我的手机每周都会自动生成分析报告，每周的屏幕使用时间肉眼可见地增加，从一开始的两三小时，逐渐增加到七八小时。有一段时间达到了峰值，9个多小时。过度使用手机，让我的生活逐渐失控，有时候我半夜醒来也要刷上一个多小时手机，然后到了六点多昏昏沉沉再睡去。白天精力集中不了，晚上又忍不住玩手机到深夜，我的视力下降很快。更严重的是，随着“智能手机控”越来越多，我的家人也开始成为低头族。大家日常鲜少交流。包括后来我有了孩子，我常常抱怨丈夫一直玩手机不陪伴孩子，但看看我自己，又何尝不是有工作来了或者孩子太吵就直接丢给他一个手机，换取一两小时的安静时间？如今我的孩子读一年级，说起电子产品和网络游戏头头是道，假期这么长时间，宁愿天天跟网友连线打游戏，也不愿意下楼跟小朋友们打打球。这个春节我们回老家，本意是陪陪老人，走走亲戚，但最后也变成了大家一起聚着但各玩各的手机。其实挺没意思的，但好像大家都习以为常了。
　　孩子班上的同学，有几个是重度网瘾，经常翘课上网打游戏。今天去你家明天去我家，老师跟家长反映了好多次，家长忙于工作，家里的老人又管不住，情况越来越严重。我蛮担心自己的小孩变成这样的，现在开始控制他用电脑和手机的时间。但好像没太大成效，毕竟现在好多作业都要在手机和触屏上完成。我们的工作生活也没办法完全脱离网络和手机，这不现实。
　　别让电子产品偷走温馨的家庭关系
　　中科院心理咨询师、高级家庭教育指导师、丞洋教育联合创始人文予倩跟记者讲述了一个案例。就在前不久，一位家长找到她倾诉亲子困惑。这位家长的孩子是一名初三学生，但已经有一个学期没有上学了，每天都是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打游戏。父母从一开始的愤怒、口头教育，到后来打骂、断网、没收手机，做了很多的努力和尝试，但是收到的效果越来越差，最后甚至引起了孩子的彻底摆烂、以死相逼。
　　而这样的情况，在如今的青少年中并不少见。曾就职于中科院计算所智能信息处理重点实验室，19年来一直致力于儿童发展、心理学、中西方比较教育、STEAM教育研究的桂林森林谷实验小学创办人赵焱则分享了她教学中遇到的典型案例。“随着孩子进入青少年期，他们交友的需求和在社交中找到自我价值的愿望愈发强烈。有一些孩子，他们在现实生活中有些社恐，或者是在现实交友中碰了壁，因此更喜欢通过互联网的方式来交友并认为网友更为真诚、可靠。这样的恶循环愈演愈烈，导致青少年心理问题日益突出。”
　　那么，作为网瘾青少年的家长，当发现孩子沉溺于网络世界，该采取什么样的处理方式呢？文予倩建议，不妨将纠正电子产品上瘾的这个过程视为和孩子重新建立关系、恢复链接的一个过程。不同年龄阶段的孩子，对于父母情感的需求是不一样的。当孩子进入到青春期后，他们的自我意识已经日趋成熟，“做自己”的主张越来越强烈。如果父母没有学会怎样跟他们相处的话，就很容易发生亲子间的剧烈冲突。
　　发现孩子电子产品上瘾，甚至出现极端厌学、抵抗心态，家长应当摆正心态，首先接纳。家庭首先是讲爱的地方，一个人最初的安全感和归属感就是在家庭这个容器中培养出来的。如果孩子已经完全沉溺在网络游戏里了，这个时候家长再多的打骂指责都是没有用的，反而会把孩子越推越远。一个人想要被改变，首先他要觉得自己是被爱的，自己是被尊重的，自己是允许不被改变的，他才会自己去选择：改变、或不改变。要做到这一点，非常考验父母的心智模式，因为这个处理方式是逆向的。
　　在一些孩子极端网瘾的家庭里，甚至需要父母跟孩子道歉，对孩子成长过程中给孩子造成的伤害很诚恳地道歉。家长要看到孩子曾经的不被认可、不被接纳，看到孩子曾经的被否定、被打击，也要看到自己的负面情绪给孩子带来的长远影响。一家人真诚地面对面沟通，从当下的现状出发，允许孩子待在他舒适的位置上，直到孩子觉得安全感上来了，父母再开始引导。
　　第二步，父母就目前的情况开展反思。孩子出现这样的情况，一定不是一天形成的。父母要积极寻找原因，比如说，家庭中的沟通模式，是否是以抱怨、指责为主？尤其是妈妈，有没有觉得自己为家庭付出了很多，却没有得到相应的回报，因此充满委屈？孩子从小到大，父母是否很少让他自己做主，恨不得帮他包办完所有的一切？或者爸妈只关心孩子的学习，从来不管孩子在成长过程中喜欢什么、开不开心？类似的问题，都可能是造成孩子在生活中找不到成就感和归属感的原因，所以他们才躲到游戏里去寻找温馨和安全感。当明白了因果关系，父母才能更好地对症下药，引导孩子回归到现实家庭生活中来。
　　而网瘾不是年轻人的专属，在家庭中，老年人也无法在“触屏时代”全身而退。赵焱说，尽管老年人接触智能手机等电子产品时间比较晚，但同样存在着上瘾的情况。很多老年人因为感觉到孤独，所以才会不停地刷手机、在网上冲浪，以求得心理满足。与年轻人相比，他们分辨信息真假的能力弱，因此很容易上当受骗。现实生活中不乏老年人因网络诈骗被骗光养老钱而导致家庭关系紧张的案例。
　　赵焱说，老人对电子产品上瘾相对来说更好处理，作为家庭中的子女，可以主动帮助老人安排休闲活动，比如动员他们去老年大学学习，参加老年人社团活动，帮他们报名参加集体活动如骑行春游，或者是短途旅行等。性格比较沉闷、内向的老人，更需要子女去承担一个“穿针引线”的角色。有了丰富的活动，老人是比较容易摆脱手机的控制的。
　　在采访中，多位专家都认为，要减少因电子产品引发的家庭关系紧张现象，行而有效的方法是在家中制定电子产品使用的规定，家庭成员都要参与制定，并且达成共识。
　　在制定家庭电子产品使用规定时，要注意让全体家庭成员参与进来，特别是孩子。文予倩说，应该跟孩子共同制定，而不是由大人制定了之后，要求孩子遵守，这样孩子去遵守规则的动力是不足的。当规则制定出来，也要注意规则的适用范围，是适用于所有家庭成员的，而不是只有孩子要遵守，父母却可以在一旁随意玩手机。在践行共识的时候，家庭成员之间也应当以一种积极的态度来执行，而不是以挑毛病的眼光不停地提醒彼此这没做到、那没做到。
　　有一句话叫“毛病不说慢慢少，优点不说不得了”。看到家庭成员做得好的地方，一定要多鼓励，这样大家才会往这个方向继续努力；看到有做得不好的地方，更多的不是进行针对性的批评和指责，而是拨开现象看本质，看家庭成员行为背后的情绪和需求。
　　赵焱建议，要尽量减少手机等电子产品对家庭关系的影响，就要有意识地去建立正确的生活观。生活是需要平衡的，不能只用眼睛和手指。因此，想要改变家人沉溺于电子产品的现状，需要家人有意识地营造家庭氛围，比如设计一些家庭活动，可以让全家人都能参与的那种。很多家长会说，“我经常陪孩子去游乐园、去上培训班、去社交”，但事实上，很多家长只是陪同孩子而已，并不是陪伴。不是花钱陪小孩体验一下，家长站在旁边刷手机就叫家庭活动。发现孩子电子产品上瘾，去斥责、讲道理、送到心理机构都是“治标不治本”。家庭中有“手机控”的孩子，很大程度上父母自己本身就是“手机控”。父母可以从控制自己和孩子的“电子屏幕时间”入手。所谓的“电子屏幕时间”指的就是玩手机、打电脑、看电视、玩游戏等加起来的总共时长。这个“电子屏幕时间”可以根据年龄来定上限。比如3岁的孩子，视力和专注力都还在发育中，因此尽可能地少接触电子产品。3到6岁的孩子，每天接触电子产品的时间建议是最多不超过半小时，但很少有家庭能够做到。6到12岁可以半小时到1小时，14岁及以上可以2-3小时。当然这些只是参照时间，具体实施要因家庭而异。
　　在帮助家人逐步“戒”电子产品的过程中，很多人做错了一件事。尤其是家长面对孩子的时候，通常是以一种“惩戒”的态度。在发现孩子一直在玩手机或者电子产品时，很多家长的本能反应就是呵斥孩子，然后抢夺手机回来。事实上，这样更容易造成孩子对手机上瘾。因为越被禁止做的事情，越可能导致“禁止效应”。有的孩子甚至会产生“父母不让我玩我偏要玩”的报复心态。这时候，家长可以采取跟孩子商量定一个规则的方式来处理。比如，跟孩子商定一个“电子屏幕使用时间”。但通常，孩子都会采取“赖一下”的态度，跟父母讨价还价，“再玩十分钟”“再看一会儿”等等。家长可以接受孩子的提议，可以将整个使用时间推迟十分钟。但要告诉孩子，从明天开始，就不能再度更改总时长了。如果孩子没有按时交还电子产品，那就要接受相应的违反规则的“惩罚”，这个“惩罚”并不是激烈的言语责备，而是禁用一天电子产品。第二天大家如果能够遵守规则，按时结束电子产品使用时间后再恢复原来的时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