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 版:发现桂林[大图] [PD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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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道是指大雁的屁股?

桂林日报 新闻    时间:2023年06月09日    来源:桂林日报

  图①:五代靖江王朱佐敬撰《游独秀岩记》石刻
  图②:五代靖江王朱佐敬撰《游独秀岩记》石刻拓片局部
  图③:五代靖江王朱佐敬撰《游独秀岩记》石刻拓片
□秦冬发 文/摄
  2017年12月16日,时任职七星区的周琥微信我,问有没有校对订正版的五代靖江王朱佐敬撰写的《游独秀岩记》?他说经对照石刻实物后,发现桂林市文物管理委员会出版的三卷本内部资料《桂林石刻》所记该石刻的内容有部分错漏。其时周琥正负责打造龙隐路复制石刻一条街的工程事宜。
  朱佐敬《游独秀岩记》石刻历来备受瞩目,特别是文中开篇的第一段文字,常常被后人引用,用于游记、论文、导游词,等等。其内容如下:
  
  夫独秀岩者,据岭表之胜,控藩国之雄。上方、真境拔引乎西南;尧峰、舜洞峙立乎东北。桂岭、西山巨镇乎后先;訾洲、东渡暎带乎左右。于乃有峰屹然,高插天半,势压鸿尻。盖八景之奇,无出其最者,故名独秀。是繇扶舆清淑山川磅礴之气有以致然也。自唐、宋、元以来,历代名人硕士皆有题咏而颂美之者。 
  
  朱佐敬从桂林八景(青碧上方、栖霞真境、尧山冬雪、舜洞薰风、桂岭晴岚、西峰晚照、訾洲烟雨、东渡春澜)分布的空间角度来看独秀峰的地位,评价它之所以得名独秀的原因。可是,“势压鸿尻”之“鸿尻”是什么意思呢?当年我在网上搜寻,发现引述这一段落的,放眼望去,无一例外皆是“鸿尻”二字,显然均抄录自桂林市文物管理委员会出版的三卷本内部资料《桂林石刻》。何谓鸿尻?难道是指大雁的屁股?显然不对。周琥的这次问询正好激起了我原有的疑惑,我仔细对照他发来的石刻照片,呀!原来是“鸿厖”!是势压鸿厖!一翻字典,鸿厖者,广大而厚重也。宋人欧阳修《庐山高赠同年中允归南康》诗:“上摩青苍以晻霭,下压后土之鸿厖。”你看,一字之别,意思相差万里之遥。哪有什么大雁的屁股呢?明明是赞美独秀峰的广大、厚重!案:2013年出版的《桂林石刻总集辑校》一书仍错误录文作“鸿尻”,直到2019年出版的《桂林石刻碑文集》一书方才更改作“鸿厖”。至于“是繇扶舆清淑山川磅礴之气有以致然也”一句,总集辑校将其中的“扶舆”错误录文作“扶与”,碑文集则将“扶舆清淑”错误录文作“丽舆清椒”。又,窃以为朱佐敬若将此句调整文辞顺序,写作“是繇扶舆磅礴山川清淑之气有以致然也”,应该会更顺畅、更合理一些。
  另外,三卷本对这篇文章的记录有一段文字语焉不详,内容缺失很多。其录文为(案:标点为笔者所加):“矧兹岩切抵于宫壸深幽之地,承(下缺)可观。此岩前所披之大(下缺)月之游观之记,即所以纪其胜也。俾后之视今之□人□昔,而传诸无穷也。故书□之于石,而识其岁月云。”显然仅凭这段文字,我们无法还原靖江王的意思。此前,我在桂林文博专家谭发胜老师处,曾经抄录了这段文字的一个订正版。其文为:“闻兹岩前切抵于宫壸,继之以□承运殿,傍□两□□□□良医□□东西□花□之死,仍立之□□□□□□□□□□□□□□□□□□垣□则有承奉典□□□□□□□□□□□□□刘故师,焕然可观。此岩前所据之大概也。虽然今日之游而为之记,即所以纪其胜也。俾后之视今,□犹今之视昔而传诸无穷也。故书此勒之于石,而识其岁月云。”不过仅凭这段订正版,我们依然无法理解靖江王朱佐敬的意思。我仔细比对周琥发来的石刻照片,对这段文字的前半部分作出了如下校订:
  
  矧兹岩前切抵于宫壸,继之以承运殿,傍则两□□纪,盖良医□殿,东西有花木之苑,仍立之以□也。□□□□□□□□□□□□□□之与书堂,城垣右则有承奉典□□□□□□□□□□□新□□垩□塈,焕然可观。
  
  那些空缺实在超出了我的水平,而石刻照片又不清晰,常常一放大就模糊不清了,我将结果微信周琥,说慢慢对照,还有可以更改的地方。他正等着急用呢,说如果来不及,就算是维纳斯式的遗憾了。随后我电话谭老师,汇报我对文字的辨认结果,并附上石刻照片。谭老师是一个非常务实的文博专家,对桂林石刻方面存在的问题总是想方设法千方百计要弄个明白弄个水落石出,否则吃不香睡不好。谭老师当时已经写完他的桂林石刻碑文集三部曲,尚未出版。改天谭老师从桂海碑林博物馆借来《游独秀岩记》石刻拓片,并参考石刻照片(案:本来拓片就应该比照片要清楚,可该石刻照片有一部分的确比拓片要清楚,真是奇怪),思之想之,揣之摩之,辗转反侧,寤寐思服,最后终于填补了上文中的空缺。其文曰:
  
  矧兹岩前切抵于宫壸,继之以承运殿,傍则两庑建纪善、良医所。殿东西有花木之苑,仍立之以亭也。亭之后,勤以仪卫。殿后,隔门有斋宫之与书堂。城垣右,则有承奉、典膳司,郡、县、乡君府邸。皆修葺新雘,黝垩墁塈,焕然可观。此岩前所据之大概也。虽然今日之游而为之记,即所以纪其胜也。俾后之视今,亦犹今之视昔而传诸无穷也。故书此勒于石,而识其岁月云。
  
  至此,五代靖江王朱佐敬的意思我们总算清楚了。2018年2月14日,我将订正并句读后的《游独秀岩记》全文发给了周琥,真希望他最终用上了,至少用在了二维码后台内容里。
  案:今天我们游览独秀峰,可以看到朱佐敬《游独秀岩记》石刻的字痕与独秀峰上其他一些石刻一样,已被描摹上绿色,以便游客观览、辨认,看不清楚文字的地方也描出了文字,复原依据应该就是上述订正版的文字。只是在2019年出版的《桂林石刻碑文集》一书中,不知何故,仅仅将文中的“城垣右,则有承奉、典膳司,郡、县、乡君府邸。皆修葺新雘,黝垩墁塈,焕然可观”录文为“城垣右,则有承奉、典膳□□□□□□□□□□新,悉黝垩墁塈,焕然可观”,莫非是对上述释文最终还存有疑问?据我观察,“悉黝垩墁塈”之“悉”字,还应该是“雘”字。
杨二讲古
形神兼备
  秦冬发和周琥等老师对独秀峰朱佐敬石刻细节的反复考证,让二哥感慨万千,这才是治学应有的态度。二哥第一时间就想到了推敲这个词的由来:鸟宿池边树,僧敲月下门。反复推敲、考证,呈现在世人面前的不过只言片语,背后付出的却是海量的心血。然凭此足以立世,善莫大焉。二哥也是佩服得紧。
  雕塑家罗丹晚年时曾经为大文豪巴尔扎克塑像。以罗丹当时的地位,随手一掐,出来的作品估计也要被后世称颂,奉为经典。不过,为了充分体现巴翁的精神风貌,罗丹仔细阅读了巴翁的众多著作不算,还收集了巴翁的许多照片,甚至跑遍了巴黎的制衣店,为的是能获得巴翁的身形数据。七年的精雕细琢,在推敲了四十多件形象习作后,最后出来的巴尔扎克像,却似乎简单到了极致,看上去就是一个裹着宽大睡衣在夜间仰望星空的倔老头。这个倔老头,甚至连手臂都缩在睡衣里,没有雕出来。
  这尊雕像,引起了很大争议,但在罗丹看来,这是他一生的顶峰,是他全部生命奋斗的成果,是他美学理想的集中体现。后来果然成了经典。看似无臂的巴尔扎克像,背后是罗丹七年的心血——这还没算上七年前无数年的艺术积累——这是罗丹在对巴尔扎克有了细致入微的全面理解后,用最简单粗放的形式,对巴翁精神世界的最佳体现。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这一点,二哥也是服的不行。
  一些年前,二哥老家村里一个对艺术有过一番追求的泥瓦匠,曾经信誓旦旦地跟二哥说,他能很轻松地就用泥巴复制出罗丹的巴尔扎克塑像,烧制后卖得还不错。但他不愿复制《思想者》和《青铜时代》,因为人体比例比较难把握,肌肉细节仿制难度也比较大,又不能多卖钱,就懒得弄了。
  后来二哥还认识一个做雕塑的老师,对于罗丹的感觉,恰好和泥瓦匠相反。《思想者》《青铜时代》这样的,他轻松就能把学生教会,但对于巴翁雕像,他说他自己都成问题,主要就是能做到形似,但神韵方面总还是有那么一些欠缺。
  泥瓦匠和雕塑老师,反映的应该是两种不同的境界。泥瓦匠,还在追求形似且未能尽得,而雕塑老师已经到了追求神似的地段,形似的基本功其实相当扎实,比泥瓦匠已经超前了一个马身。
  不过,雕塑老师还是沮丧,说一直找不到关键原因。当时,想到二哥来工作室找他是想让他请二哥喝酒的,老是纠结形神问题,这酒还喝个锤子呀?二哥不想纠缠,就试图把他从坑里带出来。二哥说,何必纠结于此?即使你做到了神似,也只是似而已,那也是罗丹的东西,不是你的。你请二哥喝酒就不一样,二哥点的菜,你提供的酒和你买的单,这是原创。席间二哥跟你说的笑话,你给二哥讲的典故,那种酒逢知己千杯少的神韵,都只属于二哥和你。以后别人再请二哥喝酒,哪怕是同样的菜,也不能模仿出这样的效果。
  不知道雕塑老师听进去多少,但至少那餐酒喝得还不错,而后来在他的一系列作品中,二哥都能看到完全属于他自己的神韵,在二哥看来,也许不比罗丹,但和自身相比,境界已经完全不同。
  现在回想起来,二哥当时应该还给雕塑老师讲了一段自己的秘史。
  二哥说,当年刚出校门时,虽然大学里补考如麻,老师都认不全,但侥幸毕业后阴差阳错之下却当上了中专老师。二哥说,这和你现在已经是青年雕塑家的地位差得很远,但二哥虽然心虚,却并不气馁。俗话说,书中自有黄金屋,那么,掘金当然还得书中求嘛,所以,二哥在课堂上大力提倡学生自习,然后二哥抓紧时间现学现卖,也把那两年的教师生涯应付过去了。别的不敢说,至少在全校范围内,包括以后走向社会,二哥的学生都是自学能力最强的一批,这会让他们受益一辈子。
  二哥讲完这段历史后,雕塑老师好死不死来了这样一句总结:你这才是教育的真谛。
  随后他自作主张地解释了一下,大概意思是:老师懂不懂,其实并不重要,最重要的是,你教的学生要懂。敬了二哥一杯酒后,雕塑老师说,他的雕塑其实也应该是这样的:能不能做出和罗丹一样的东西,不重要;重要的是,要能做出自己的东西。然后又连敬二哥三杯。
  好吧好吧,这餐酒到这还真是颇有韵味了,其他人确实难以模仿。二哥必须承认,这雕塑老师说的同样是一句能让人受益一辈子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