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那月那杯茶
桂林日报
作者：
新闻 时间:2022年09月14日 来源:桂林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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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文燕（桂林市作家协会会员）
那一年八月，儿子过完六岁的生日。九月，同为教师的先生接到调令，单枪匹马去了县城的中学任教，留下年幼的儿子和疾病缠身的我，还有年迈的公公婆婆。接下来至少有一年的时间，我都必须独自面对那久治不愈的慢性病，照顾好老人和孩子，支撑起一个三代同堂的家。
先生走后的第二个星期，我的肾病综合征又发作了。我也知道这毛病虽然来势汹汹，其实并不可怕。我是激素依赖型，也是激素敏感型，病发时加大激素用量，慢慢等尿蛋白转阴就行了。可这次实在水肿得太厉害，短短几天时间，全身的水肿弥漫到眼睑，我肿得眼睛都难以睁开。家里上有老下有小，我没法不管不顾地躺下养病呀！没有别的办法，只好去乡卫生院试试了。其实我很清楚，乡卫生院帮不上我什么忙，病了这么多年，乡卫生院的医生大多数都已经认得我了，他们都表示对这个病无可奈何。所谓“病急乱投医”，我想打个消肿针消点肿也好啊，能睁开眼睛看路就行！我到乡卫生院里请求医生给我打针，他们说没有针可以打。有个医生悄悄告诉我，有一种新来的消炎药效果不错，问我想不想试一试，据说上次有个肾病患者吃了这药以后消了肿的。
我还能有什么选择呢？只得抱着试试看的态度把那药拿回了家。吃药之前我颇踌躇了一阵，我知道肾脏病吃药必须得十二分小心，因为肾脏本身是排毒器官，弄不好治不了它反而害了它。转念又想，既然已经有了第一个“吃螃蟹的”，我这个追随者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吧，说不定还真有一定的疗效呢？我咬咬牙，一仰头把药丢进嘴里吞了下去。
吃药时是傍晚时分，天色很快就暗了下来。十多天的蛋白尿让我体内的蛋白大量流失，我觉得虚脱般的累。硬撑着吃过晚饭，我安排好儿子在房间里写作业以后，便早早洗过澡躺到了床上。大约过了半个小时，我感觉腹中隐隐作痛，像是要上厕所的样子，赶紧坐了起来。家里没有室内的卫生间，距离厕所还挺远，我得提前往那边走。儿子见我坐了起来，急忙问我：“妈妈，你怎么了？”我皱着眉头，一手按着肚子，一手朝着他乱摆着，示意他我没什么事。
实际上，这时的我肚子里翻江倒海，像是有人用棍子在狠狠搅动，已经疼得说不上话来了。我不能吓着儿子，他两岁的时候我就开始生病，现在已经整整四年了，我的病使得他比同龄的孩子早熟得多，小小的人儿，平日里问得最多的一句话竟然是“妈妈你不要紧吧”，我常常被他问得心酸落泪。不希望再加重他的心理负担，我忍着痛向厕所的方向走，这段平日里就不短的距离现在显得尤其漫长。
从厕所里出来，感觉似乎舒服一些了，可还没等我走进家门，疼痛又排山倒海般地向我袭来，我不由自主地蹲下，冷汗从头上直冒出来，全身的汗毛似乎都竖起来了。也就是几分钟时间吧，儿子小小的身影一闪，很快就到了我的身前。“妈妈你不要紧吧？”他忧心忡忡地问。我只有使劲摇头，表示我没事。他伸出细细的胳膊，试图把我扶起来。我又摇头又摆手，全力迸出一句话来：“去叫奶奶。”儿子听话地回头就跑，一会儿就牵了奶奶出来。
没想到的是，老人比孩子还紧张，见我捂着肚子蹲在那里，她话也说不利索了，翻来覆去只是说：“我打电话叫忠仔回来，我打电话叫忠仔回来。”“忠仔”是先生的小名，我也知道他回来事情就好办多了，至少有个拿主意的人。可是他现在远在县城，那儿离我有一百多里路，而且很大一部分是险峻的盘山公路。天已全黑了，不会再有回家的班车，他能够仰仗的只有一辆普通的两轮摩托，这样的黑夜里，一个人骑摩托车回来实在太危险了！况且他新到一个单位，屁股都还没坐热呢，怎么好一开始就请假啊？
我挣扎着站起来，艰难地说：“别打电话给他，我没事的。”这时孩子的爷爷也闻讯赶过来了，祖孙三个费力地把我搀回家，扶我在沙发上坐下来。肚子仍是那样刀绞似的疼啊，我咬着牙不让自己叫出声来，怕吓着了孩子，更怕吓着了老人。儿子在一旁手足无措，六岁的小人儿，一会儿蹲下，一会儿站起，摸摸我的背，又摸摸我的脸。忽然，他转身跑进厨房里。再出来的时候，他手中多了个塑料茶杯，我抬起被疼痛扭曲了的脸，惊异地望着他。“妈妈，你喝一杯茶吧，喝了就不痛了。”我的泪流了下来，儿子，对不起，妈妈疼得连你也顾不上了。我伸手接过小小的手握着的那杯茶，举到嘴边喝了一口，强笑道：“真的呢，喝一口茶好多了，谢谢儿子。”
“喝茶这么有效，我去倒我去倒。”婆婆在一旁欣喜异常，真就小跑着去厨房倒茶，她竟把我哄孩子的话当了真，也真是急糊涂了。
我不知道自己当时的样子有多吓人，当疼痛终于停下来的时候，我才发现我的睡衣已经被汗水湿透了，儿子呆呆地依在我身旁，公公婆婆则呆坐在我的对面，而时间，已经是晚上十点了。我身旁的茶几上，放着一高一低两杯茶，是那种普普通通的山楂叶泡制的清茶，色泽金黄而透明。那一瞬间，我理解了什么叫做相依为命。我虚弱地对两位老人说：“去休息吧，放心，我没事了。”又转头对着儿子，牵起他的手，说：“来，妈妈带你去睡觉。”
我们祖孙三代，四口人，谁也没有再说什么，但彼此的心意，似乎都相互看懂了，领会了……
也许正是那年那月的那杯茶，融入我久病不愈而备受打击的生命之中，成为我战胜疾病的勇气和力量，才让今天的我可以笑对苦难，迎风向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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