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至的乡愁
桂林日报
作者:
新闻 时间:2021年04月10日 来源:桂林日报
黄伟林
1938年11月,冯至到了桂林,在桂林住了半个多月,他们上了一条漓江的民船,开往平乐。
平乐是桂林附近的一个县。从桂林乘船到平乐,中途是阳朔。因此,冯至的桂林—平乐之行,相当于乘船游漓江。在桂林居住的半个月,各种信息汇集,用冯至的话说,就是“全国各地的一举一动都会在这里发生感应”,但是,上了漓江的船,就像是进入了世外桃源,变得“不知有汉,无论魏晋”了。
在漓江的民船上,冯至身临其境感受了桂林山水甲天下:“船过了大圩,这条江水便永久被四面的山包围起来了。船在水中央,仿佛永久在一座带形的湖里。”一句话里“永久”这个词用了两次。这不是冯至的词语贫乏,而是冯至的关注点在于永久。在变化与永恒之间,冯至更看重后者。
在《忆平乐》这篇散文中,冯至写了一个裁缝师傅。冯至在平乐找到一辆汽车往柳州、南宁方向去。他们来自北方,冯至的妻子身上穿着棉衣,因为一直朝南走,天气会越来越热,他妻子想做一件夹衣预备着在热的地方穿。汽车第二天就要出发,他们问了几家裁缝铺,都说时间来不及。问到最后一家,裁缝的口气不是很坚决,他们就把衣料留下了,表示如果在晚上12点以前做好,可以付双倍的工钱。
冯至夫妇把旅馆的地址留给裁缝就去忙事了。晚饭后他们早早就休息了,打算第二天早晨去取衣服。半夜时分,他们被茶房叫醒了,说是有人找,到了楼下,看见那个裁缝正捧着一件叠得好好的夹衣在柜台旁等候着,说:夹衣做好了,在12点以前。
冯至很感动,并为自己早睡觉觉得惭愧。他拿出一元钱给裁缝,裁缝找回他两角钱,说“一件夹衣八角钱”,就离开了。冯至回到房间,躺到床上,楼下的钟正打十二点。
1944年秋天,日军侵入广西,冯至在报纸上天天读到有关桂林、柳州的消息,平乐也经常出现在报纸上。冯至在文章中写道:
当我读到“平乐”二字时,不知怎么漓江两岸的风光以及平乐那晚的经验都引起我乡愁一般的思念。如今平乐已经沦陷,漓江一带的山水想必也会有了变化,同时那个裁缝,我不知道他会流亡到什么地方,我怀念他,像是怀念一个旧日的友人。
这段文字引起我特别注意的是“乡愁”这个词语。按照通常的理解,“乡愁”之“乡”是一个空间概念,特指故乡,乡愁是人们对于故乡的怀念之情。然而,平乐对于冯至来说,并非故乡,怎么能用“乡愁”这个词语呢?
接着读冯至的文字:
这六年内世界在变,社会在变,许多人变得不成人形,但我深信有许多事物并没有变:农夫依旧春耕秋收,没有一个农夫把粮食种得不成粮食;手工业者依旧做出人间的用具,没有一个木匠把桌子做得不成桌子,没有一个裁缝把衣服缝得不成衣服。真正变得不成人形的却是那些衣冠人士:有些教育家把学校办得不成学校,有些政客把政治弄得不成政治,有些军官把军队弄得不成军队。
读到这儿,我们会发现,冯至所说的乡愁,不纯粹指一种空间情感,更包含一种时间情感,即一种淳朴、本真、古老的情愫。有一个词语叫“人心不古”,冯至怀念的是一种古朴的人心。
这是冯至的乡愁。
前面我们说,在变化与永恒之间,冯至更看重后者。的确,冯至确实特别看重那些真实、善良、美好的事物,他觉得唯有真善美才具有永恒的价值,而其他的不过是过眼烟云。
《忆平乐》最后写道:
现在敌人正在广西到处猖獗,谣言在后方都市的衣冠社会里病菌似的传布着,我坐在房里,只苦苦地思念起漓江两岸的风光和平乐的那个认真而守时的裁缝。
在冯至的心目中,漓江两岸美丽的风光是永恒的,平乐那个裁缝美好的心灵是永恒的。
它们共同构成了冯至念念不忘的乡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