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 版:文化报道[大图] [PD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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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意欲上白袷衣

——何大草《春山:王维的盛唐与寂灭》

桂林日报 新闻    时间:2021年03月26日    来源:桂林日报

  韦莎妮娜
  躲进阁楼听春雨,读书读到掌灯时分,是成年人少有的幸福时刻。
  春天究竟是不是读书天,那得分书来。春天适合读的是诗歌和戏剧。
  那天晚上春风劲拂,甚至有点南方的沤热。友人苏宁给我发来一本书,书本上“春山”二字特别有趣。歪歪扭扭,像吹皱了的春水倒影出来的文字。小字部分是“王维的盛唐与寂灭”。盛唐,寂灭,春山还有诗佛,一下子就击中了我。
  盛唐实在是有致命的诱惑。那时候,长安是天下的长安、天上的长安。而王维所寄居的辋川,从读音到联想,都令人心旌荡漾。于是我便欣然应允作者,与他在盛唐衰微之际,共同观照王维生命中的最后一年。
  不得不说,以临终视角回顾一个时代、一个个体的命运,是一个极好的切入点。经历过盛唐的无尽奢华、潼关陷落后的安史之乱,丧妻无子羸弱的暮年、携手知己裴迪共度最后一程,盛名在外的王维,原来还有这样的一面。在作者看来,他是诗佛,毫不费力就能写出“人闲桂花落,夜静春山空”“深林人不知,明月来相照”“返景入深林,复照青苔上”的留白隽永和似乎参破佛理的安宁喜乐;也会略带孩子气,听到裴迪赞李杜夹带着微微醋意反一嘴呛声;还会一针见血地评判陶渊明写的是“闲”自己是“闲适”。
  盛唐的丰饶与开放,让每个人都活得如此尽兴,毫不掩饰自己的真性情。“浪子”裴迪,会在老方丈絮絮叨叨的时候,不耐烦地对着一树槐花击掌,把正在采蜜的蜂群吓得四散,老方丈当场调侃这一掌程度是“开碑裂石”;“性冷诗不热”的王维,看到裴迪把米磨成米粉、做成米糕,欢喜得一个劲夸赞对方能干,还一连吃了好几块,被米糕粘掉了一颗牙;纨绔子弟胡公子成天带着裴迪上长安混酒馆瓦肆,一生浪荡不羁,散尽钱财图个快活;半夜追债到庙里的商人,匪气、义气又附庸风雅,只要王维给画作落个款,便当场撕掉了裴迪欠下的巨额赌债。
  当然,这本书最妙的,是它的文字。全书由短句、对话组成,却勾勒出了许多读了无法忘却的细节。年老力衰的王维为了从独臂壮汉中救下裴迪的小狗,不惜跟对方赌一拳。被重重打飞掉落在一筐鸡蛋上后,鸡蛋发出“噗噗”的破裂声,听上去就像“闷闷不乐的”。作者写道:“有一小会儿,他平仰在气流中,头一回从这个角度看到了天上的云朵,还有一行苍鹭正悠闲地滑行着。”挨打的时候还出神,淡且悠然,这不是王维么?
  还有一夜,王维与裴迪对坐,王维喝汤,裴迪饮酒。王维说:“二十年前,三月,我从岭南回长安,过五岭时,满山的梅树都开了花。我从来没见过那么多梅花,香得像酒。马都走得昏昏沉沉了,一路梅花还看不到尽头……我倒是睡不着,就看见几人几骑,小如芥豆,在梅花道中起起伏伏……”
  还有王维年轻时候的玩伴祖六,两人夜登乐游原。那是二月,天还冷,月光是蓝色的,长安七十二坊在月光下也是蓝莹莹的。一棵老树开着花,祖六爬到树上,摘下一朵花。花蜜很甜,祖六和王维轮流嗅,两人啜来啜去,直到花都凋谢了。
  再比如,好友裴迪说走就走,不知归期。王维念叨着他,决定上山采裴迪最爱的蘑菇。谁料到却在老树林里迷了路。后山老方丈派弟子找来,还送了两大筐子新鲜蘑菇。王维和家里的老厨子把竹竿子剖成细细软软的篾条,将蘑菇穿起来,挂在屋檐下。山风一吹,一串串蘑菇摇呀摇的,满屋子淡淡的菌味。这种“无用又美丽”的事情,古人显然比今人有雅兴得多。
  王维的生卒,与李白的人生轨迹几乎重叠,所以总有人将二者比较。如果太白是绣口一吐,吐出个盛唐,王维就是掌握了“空少即是多”的美学密码。王维大半生都生活在开元、天宝的盛世,才华横溢,出场华丽,贵人相助。经过生活风霜打磨却始终人格舒展;不为眼前琐碎烦忧,所以境界更高。参禅、修佛、做官、隐居却又不完全遁世。能把握住人生的平衡,维护好脆弱敏感的内心,王维活得通透又自洽。
  公元761年,王维病逝,再也没能在辋川的秋雨和山谷的鸡叫中醒来。过了一年,李白病逝于当涂。又八年,杜甫病逝于舟。至此,大唐告别了最伟大的三个诗人。那些诗歌,也像苍鹭,悠然地滑行过又高又远的历史天空。
  很长时间,我都无法从那个朝代回神。新春才制的白袷衣上,隐约染上了点点春雨、春意和春色。细细看去,却又没了踪迹。
  《春山:王维的盛唐与寂灭》
  作 者:何大草 著
  出版社:北京联合出版公司
  出版时间:2020-06-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