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秀文旧居:阅读民国“代总统夫人”的百年沧桑
桂林日报
2024年06月04日

图①:旧居门口的桂林市文物保护单位石碑。

图②:目前旧居由李秀文后人负责管理,属于私宅,暂不接受入内参观。

图③:园内植物繁盛,目前仍有人居住。
□本报记者苏展 文/摄
在上一篇写李宗仁故居的文章中我们提到,1911年,李宗仁入学陆军小学的第三年,家里为他说了一门亲事,这一年20岁的李宗仁就在临桂两江故居“安乐第”与隔壁村同龄女子李四妹成亲。婚后李宗仁给李四妹取了新名字——李秀文。
李秀文是李宗仁的原配夫人,他们成亲时,正逢李宗仁军事生涯的开端,婚后两人聚少离多。李宗仁戎马一生,李秀文伴随李宗仁的时间极其有限,但李秀文人生轨迹似乎都围绕着李宗仁以及李家在往前走。叠彩路上有一栋风格独特的“小洋楼”常常引起路人围观,这栋建筑便是李秀文在桂林的旧居。
“每到一个地方,有的住民房,有的住营房。”
说到李秀文的这一处居所,首先我们还是要从她的过往开始说起。只有了解了她颠沛流离的过去,才会明白这一栋房子于她的意义。
上篇说到,1911年,李宗仁与李秀文结婚后,大部分时间是在军校度过,毕业后他又赶上了征伐年代,从此踏上了他的军事生涯。直到1919年,李宗仁驻防广东新会,并担任县长时,他才将在桂林临桂两江老家的李秀文接到身边一起居住。
也就是说,李秀文在嫁入李家后在“安乐第”生活了8年,8年后,她原本平静的生活被打破,从此开启了一段居无定所的生活。我们整理史料大概可以将其轨迹做一个简单概述:
1919年,李秀文到广东新会与李宗仁重逢,次年李秀文在新会生下一子,这是李秀文和李宗仁唯一的儿子。生子后不久,李秀文随军转移,到过惠阳、高州、肇庆。
1920年,粤桂战争爆发,李秀文又随军到广西玉林住了几个月。此时李宗仁因战事紧张无暇顾及妻儿,派人送李秀文和儿子回到桂林两江老家。李秀文和儿子回到老家后不久,担心战火烧到桂林,于是李秀文跟着公公婆婆以及族亲一大群人,又去往上海避难。
李秀文和儿子在上海住到了1923年,这一年,李宗仁旅部设在桂平。公婆主张李秀文携子到桂平,与李宗仁团聚。谁知这一去,李秀文的命运再次巨变,原来李宗仁在桂平经人介绍,娶了二房郭德洁。
1925年,广西宣告统一。李宗仁到南宁着手整顿建设新广西,而这一年,李宗仁父亲在上海病逝,李秀文和亲友护送遗体回桂林两江安葬,李宗仁因公务繁忙不能回乡亲自扶柩。李秀文此次回乡小住数月,在婆婆的建议下,去往南宁,继续跟随丈夫李宗仁。
在南宁住了一年左右,1926年,北伐战争打响,李宗仁出师,安排李秀文带儿子去香港读书。
李秀文与儿子在香港一住数年,直到儿子小学毕业,李宗仁再次安排李秀文携儿子迁回广州,以便儿子上中学。不久后,李宗仁也带着郭德洁到广州与妻儿重逢,这时虽然李宗仁和李秀文仍是夫妻,但生活上已不共同居处,十几年来,他们相聚次数一个巴掌都数得过来。这一时期,他们虽然都在广州,但是两宅分居,李秀文继续带着儿子一起住,李宗仁和郭德洁一起住。
直到1937年,七七事变爆发,抗日烽火遍及全国,各大城市已不能安居,但敌人尚未侵犯到广西,当时桂林遍布天然的防空洞,省政府从南宁迁至桂林,李宗仁也让李秀文回到桂林,儿子李幼邻则安排出国留学。
虽然当时贵为“桂系”首脑的夫人,但是离开“安乐第”的那些年,拥有一个稳定的居所却是非常奢侈的事情,用其自己的话说“每到一个地方,有的住民房,有的住营房。”
回桂林,有了像样的房子
抗日战争爆发后,上海、南京、广州相继沦陷,武汉吃紧,长沙大火,各地人口疏散,潮水般涌入桂林,桂林成为了抗日大后方。
生意人开始炒房,富人买房,穷人租房。这样一来,房屋住宅便告吃紧。在其他军官太太的建议和参谋下,李秀文也在义学巷(如今西巷)买下一座三进老式房子。用李秀文自己的话说:“这次回桂林,自己已有一所像样的房子了,在外十多年,都是客居,总打算有一天要回桂林安居的。”此外,李秀文还在依仁路买下了两间商铺出租。
1938年4月中旬,就在义学巷的房子里,李秀文收到了来自台儿庄的捷报。那天家里来客盈门,军官太太们为她庆贺,为她燃放爆竹。此后将近半年,桂林都沉浸在一派乐观气氛之中,军官太太们一直悬着的心,得到暂时安慰。
说到军官太太,当时李秀文和黄旭初的夫人经常走动。黄夫人当时图走警报方便,在木龙洞靠山边建了两间小楼房,李秀文有时候就坐上小车到黄夫人家躲空袭。敌机一来,他们就朝屋旁边的山洞一坐,无论炸多久,照样可以吃饭睡觉。黄夫人建议李秀文也在此再建一间躲避空袭的房子。
李秀文听罢确实心动,不过她觉得山边居住不是长久之计,倒是在离黄夫人家不远的桂花街(如今的叠彩路1号)又买了一块地,这块地当时是个旱塘,周边比较清静,李秀文决定买下,他日儿子从美国回来也可以住,这里背靠美丽漓江,同时也方便去木龙洞躲避空袭,于是她特意找来省政府设计师,设计建了一间别致的楼房,由广州建筑工匠施工,建成之后,可以说是当时桂林首屈一指的住宅。这处住宅便是李秀文在桂林保留至今的唯一一处旧居,也就是我们今天走近的这一座。
新建一座顶级住宅的耗时是不短的,那些年,在桂花街新楼落成之前,李秀文都是住在义学巷老房子。1942年,就在桂花街新居建成之前,李宗仁母亲在临桂两江老宅“安乐第”离世,上篇有提到,这次葬礼是李家故居中发生的最隆重事件,临桂境内空前绝后的丧葬盛况。葬礼结束后,李宗仁匆匆赶回重庆,李秀文便索性在乡里住下,这是李秀文离开“安乐第”以后回乡住得最久的一次,直到年底桂花街新居落成,她才迁入新屋。
当时桂林找不到第二间那么讲究的洋房
桂花街这栋新住宅,比义学巷的好很多,就连李宗仁回桂林探访时,都忍不住称赞在当时的桂林找不到第二间那么讲究的洋房。“新屋坐西朝东,有宽阔的庭院,楼上楼下都有宽敞的阳台、花台,楼下一客厅、一饭厅、一书房、楼上则三间卧室,一间书房,各房的格式都不相同,一律纱窗壁橱,大门朝东,正中装上铁门,两旁一间是车库,一间是司机住房。厨房在正屋之外。一切看来都够满意的。”李秀文的回忆录中这样描述新居。
李秀文住进了新居后生活过得比过去舒服许多,但她无时不是忧心忡忡,她经常去伏波山、叠彩山烧香拜佛,为抗日前线的丈夫和远涉重洋的儿子祈福。然而,令她担心的日子还是来了,入住新居不到两年,战火硝烟蔓延至桂林,1944年8月中旬,整个桂林疏散人群如大河奔流,一发不可收拾。李秀文随省政府大部队一路转移到百色。
1945年7月28日,桂林在沦陷200多天后得以光复,成为中国最早光复的省会城市。虽说重返桂林是天大之喜,但入城后,只见一片废墟,大街小巷瓦砾满地,路人疏落,曾经最繁华的十字街,房屋大多被日寇烧毁,完好的建筑寥寥无几。李秀文随车到桂花街看到,那在桂林首屈一指的洋房已全部烧毁,只剩一个空架子,再到义学巷看另一处居所,谁知也是炸的炸,烧的烧。好在李秀文的外甥先一步回桂林,已经雇木工在这废墟上修起几个房间作为临时住所。
桂花街这栋小洋房,日寇撤退时将其一把火烧了,但当时建造时因使用了上乘砖墙,所以没有倒塌,要重新修复并不难,但一年半载是修不好的。李秀文在义学巷住了一年多,桂花街的房子还没修复完成,却接到儿子来信说,要带着儿媳妇和孙女回国团聚,李秀文与儿子分别整整十年之久,得知归期,喜悦之情难以言表。于是,她再一次离开桂林去上海与儿子团聚。
在上海,李秀文和儿子还有儿媳妇一起生活,直到1948年,儿子决定去香港发展,她便决定随儿子一同去香港定居。临行前,她回了一次桂林把财产家务料理清楚。义学巷和桂花街的房子都交给家中亲属管理。1949年4月上旬,58岁的李秀文正式告别桂林,而她没想到,这一别整整二十四个寒暑之后,她才得以重返家园。
重返家园
国民党败退台湾后,李宗仁客居美国,当时李秀文却因为签证问题,无法前往美国,而被迫从香港转古巴,她一人又在古巴居住了几年,直到1958年,签证问题得到解决,李秀文终于获批,与儿子李幼邻一家在纽约团聚。
1965年,李宗仁与郭德洁先回国,在国内受到了极大的礼遇,随后,他电报李秀文和儿子都回国内生活。
1973年10月31日,在中国驻联合国代表团的努力下,这位前国民政府代总统的原配夫人,终于回到了阔别24年的故乡——中国。中央统战部特派专员迎接,并安排李秀文到北京、苏州、上海、杭州、无锡等地观光。12月10日凌晨一点,回到家乡桂林当晚在榕湖饭店下榻。第二天,政府安排李秀文一行游览市区,并送她回桂花街旧居休息。
晃眼又是24年,李秀文再次踏入这间小洋房时,感慨万千:“我们从侧门入内,首先看到的是那株我在家时种下的橙子树,我出香港那年才开始结果,树冠还小,如今已亭亭如盖,枝繁叶茂。更可喜的是果实累累,也似点头招手,欢迎主人归来!”
“屋子里过去有的,如今都为我置好了,过去未有的,也补足了。”
“有整套的弹簧沙发,整套的精工藤椅,有巧匠制作的餐柜。厅门改为落地玻璃窗,一律装上淡绿色窗帘,更觉典雅。政府觉得我年时已高,把我的卧室移在楼下。”
回到家乡后,李秀文受到了国家的极高优待,就在桂花街重新修复的老房子里,她度过了安然的晚年。她的生活有政府照顾,身边有亲友相伴。李秀文偶尔行街,有些“老桂林”略认得的会称:“大夫人你回来了,回来比国外好,如今桂林变了!”
李秀文则回答:“不要叫夫人,我们是平等的,称伯母奶奶罢,若不是共产党好,我个人有天大的本领也不能回老家啊!”
李秀文的儿子李幼邻每次回来也都得到政府的欢迎,接送和款待,深感祖国的优礼相待,满心为祖国做些贡献。1977年,李幼邻为促进中美邦交正常化来回奔走于纽约、华盛顿之间,他是“促进中美邦交正常化大会”的筹备人之一。
因为生活被安排得分外妥当,加上一直有专门的医生照顾,李秀文活过了100岁。1991年,政府还专门为她庆祝了百岁生日,那天,作为抗日将军夫人的她收到了来自全国各地的祝福。1992年6月18日,李秀文平静、安详地走完了这沧桑的一生。
2013年,李秀文旧居被列为桂林市文物保护单位,保留至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