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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京十五日》:于舞台方寸间窥见历史的明暗

桂林日报 新闻    时间:2022年12月20日    来源:桂林日报

□张艳霜(广西师范大学文学院/新闻与传播学院讲师、研究生导师)
  初闻《两京十五日》改编成了舞台剧,我脑中第一个念头是:这很难吧?作为马伯庸原著小说的读者,惊讶于将70万字的小说压缩成几小时的舞台剧应属不易。小说取材于《明史》中关于明宣帝朱瞻基的一段寥寥50字的经历:“六月辛丑,还至良乡,受遗诏,入宫发丧。五月庚辰,仁宗不豫,玺书召还。夏四月,以南京地屡震,命往居守。”在善于于历史缝隙中闪展腾挪的马伯庸笔下,扩展成了一部情节跌宕起伏、人物众多的恢宏小说。如今被改编成舞台剧,也算是文艺创作者对马伯庸历史小说的改编提供了一种新的可能性。
  舞台剧的魅力就在于方寸间即时性的局限下剧本、视效、声效的巧妙编排和演绎。受限于场地与艺术表现手法,也很难像小说那样天马行空、反映现实,舞台上呈现更多的具有写意、假定性的美感,而观众需要调动想象力在舞美构建的历史空间中探索细节,在灯光烟火的渲染中感受剧中人物的情绪。在这一点上,《两京十五日》是成功的,没有真实的房屋、山林、运河、大船,而是结合中国的山水画、戏曲、音乐和美学,以假定性的表演呈现出山林水火的意象,展现出一种独属于中式美学的气质;并且通过布景的变换及多媒体的虚实结合,实现波澜壮阔的时空穿梭、日行千里的篇章场景。
  戏曲元素是本剧最大的特色之一,演员的形体表演里融合了中式戏曲的程式来展现主角们不断赶路、日夜兼程的叙事节奏。比如主角赶路时在舞台上走圆场,假装行走,以表现时空的转换;打戏的时候利用旗子代表某种实物配合演员动作;太子被朱卜花追杀时,蜡烛灭后太子和杀手的表演类似京剧《三岔口》里的身段。最具戏曲表演元素的是对白莲教相关角色的呈现,护法昨叶何的表演全然是旦角的做派,念白也是戏曲式的,这样的设计使反派的角色更加鲜明,令人耳目一新,与舞台设计共同营造出一幅白莲教的奇幻景观。
  在剧情改编上,受到篇幅和时长限制,舞台剧必须对原著精髓进行有效“提纯”。《两京十五日》原著小说最大的特点是细节缜密、人物生动、剧情紧张,而舞台剧需要在3个多小时里呈现这种紧凑的叙事、轮番出现的一百七十多个角色、两京之间两千多里路的星夜奔驰。2021年版的舞台剧尝试不算成功,豆瓣评分只有5.7,多是吃了没做好剧情取舍的亏,导致故事线散乱、人物性格平淡;没有过硬的剧情内核,使得舞台布景和多媒体很容易喧宾夺主,吞噬表演本身。今年导演赵淼带领团队重新创作,重新取舍了支线剧情,能够较好体现主角人物的成长但并没有脱离主线故事;重塑了人物性格,尽量还原原著中的人物性格特点。加上相得益彰的舞台设计,个人认为《两京十五日》作为一部商业舞台剧,立住了。
  当然这部剧还有需要打磨的地方,如叙事过于依赖念白,大量的台词对于演员的台词功底提出了很高的要求,如果因“赶进度”而加快语速,观众就更加难以听清楚。此外,原著小说中的问题也带到了舞台剧里,马伯庸在小说里赋予女主角苏荆溪其不能承受之重的人设——一个反抗封建礼教的先行者,在小说终章苏荆溪复仇原因的揭秘部分被大量读者视为“败笔”,在舞台剧里这个问题并没有得到改进。虽然其艺术化呈现较小说来说更容易被接受,但内在逻辑的虚弱依然让观众感到无法融洽。马伯庸在小说创作手记里提到他在翻阅明史时深感殉葬礼制对女性的残酷迫害,以至于他必须借苏荆溪这个角色代表千万女性对这种吃人的制度痛声谴责,这是一个有良知的创作者对于自己的写作做出的一种取舍。但一部舞台剧显然无法承载这么多表达。
  讽刺的是,历史上的朱瞻基在上位后虽然缔造了“仁宣之治”,但死后仍然有10位妃嫔为其殉葬,女主角苏荆溪的诉求终究没能实现。而这个隐晦的注脚,就藏在火烧明楼那一幕里:火光中,苏荆溪和吴定缘反复诘问太子能不能废除殉葬制度,而太子跪在地上,迟迟无法说出那个答案。剧尾的字幕称颂了朱瞻基的历史功绩,却隐去了殉葬而不表。不知这是创作者有意为之,还是实在不忍直陈这历史细节中的人性幽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