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星点灯
桂林日报
作者：
新闻 时间:2022年12月16日 来源:桂林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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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文燕（桂林市作家协会会员）
很久没和先生回老家住了，听说那里修通了水泥路，我们一直想回去住两天，看一看村里人所形容的“康庄大道”。今年“五一”小长假，我们终于成行，在傍晚时分回到了先生的家乡——栗田村。他的朋友听说我们回来，早早准备了晚饭，我们便没进家门，直接把车开到了朋友家。
说是朋友，其实是先生做老师时所教的第一届学生，他如今已是村支部书记和村委主任“一肩挑”。两人亦师亦友，边吃边聊，有说不完的话。他们说着村里的事情，基本上用的是本地的瑶话，我听不懂，只得和女主人礼貌性地聊了几句，早早吃饱到门口散步去了。
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了，没有月光，黑黝黝的山肃立在四周，世界是静止的，这似乎和几年前并没有什么不同，然而当我抬起头，望向对面那个熟悉的山梁，望向我们还没来得及进的家门方向时，我惊讶得几乎叫了起来：哪里来的这一大片璀璨灯光啊？
只见漆黑的夜幕之下，数不清的光点布满在山梁之上，犹如满天的繁星撒落人间，簇成了一座星星的城堡。细看时，依稀可见这些亮晶晶的“星星”排列得很有规则，似乎围绕田野中的一条路在蜿蜒盘旋。我揉了揉眼睛，没错，那是我家先生故乡的山梁，村庄后面一大片起伏着的熟悉轮廓，是村里的水源森林；村前层叠而上的是祖辈们辛勤开垦的梯田，细听时仍可听到悠长的蛙鸣。这片曾经那么熟悉的土地，什么时候有了这么大的改变？变得让我差点认不出来了！
告别朋友的时候，先生已是微醺，不能再开车了，我们便把车留在了朋友家的院子里，步行回家。我习惯性到车上去找手电筒，朋友知道我的意图后，哈哈大笑了起来，他指着山梁上那些闪烁的“星星”告诉我：“你看，那是村子里的太阳能路灯，沿路两旁都有，亮堂堂的一直照到你们家门口去的。现在的村子和以前大不一样了，早就用不着手电筒了，你们放心地走吧！”
先生附和说着“放心放心”，拉了我往村子里走。记忆中窄窄的石板路变成了眼前宽阔的水泥路，新铺的路面在灯光下泛着白光，有不知名的小虫子在光洁的路面上跳来跳去。往上看，一条流畅的白线在田野间蜿蜒，两旁的路灯依着路势，形成两道亮闪闪的曲线，煞是好看。先生本来三分醉，灯下却显出七分狂来，边走边唱起了歌。歌的旋律我是熟悉的，却偏听不懂他在唱什么，他应该是把平日里的歌用了本地的瑶话套词唱出来了。我知道他的这份故乡情结，愈是上了年纪，愈是结得细致紧密。这些年，他积极参与村里的一切公益活动，操心村里的大情小事。他的人虽然离开这个地方已经十多年，心却从来没有离开过！
“还记得原来的石板路吗？”他问我。
“那可忘不了。”我想起来还有些后怕，“那年冬天我背着孩子走这条石板路，路面结了霜，我们娘俩一头栽下田里去，半天都爬不起来！”
“是啊，当年哪怕花钱买一车柴火，车子也只能送到公路边，还得自己肩挑手扛，出几身汗才能弄到家。”他感慨地叹了口气，回忆起了当年车路无法通到村里时的种种艰辛。那时，这条碎石铺就的石板路，有的地段狭窄得与人擦肩而过也得侧着身子，村里人的吃穿用度，能依赖的只有自己的双脚和双肩。和千千万万交通不便的山村小路一样，这条路曾洒满了乡亲们的汗水和期盼！村里的人，谁不盼望早早修通车路，改变肩挑手扛的落后面貌呢？
临近村口有一片小小的树林，那棵虬曲盘旋的老枫树还在，只是树下的狭小的泥巴路被宽阔的水泥路替代了。路的两旁原来都是稻田啊！在我的印象里，村里人特别看重自家的田地，用“寸土不让”来形容都不过分，又怎么舍得让出这么宽的地盘来修路呢？先生没有直接回答我的问题，他停在枫树下缓缓地说：“我给你讲个故事吧！五年以前，我们恭城着手开展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六进’工作，这其中的‘一进’就是传统文化进乡村。那年的重阳节，我们村成立了全县第一个村级‘传承优秀传统文化联合会’，联合会的志愿者每年都自觉捐款捐物，去慰问困难家庭。春节时在村里评比道德模范，表彰‘最美栗田人’。县里领导都来参加我们的表彰会！”
“就这样？那和村里人可以让出田地来修路有什么关系？”我表示不理解。
“文化作用于人的思想，张老师！”先生调侃我道，“你们做老师不都懂得做思想工作吗？大家都认同传统文化了，讲风格了，团结了，那就什么事都好办了。当然了，这和村里人的日子一天天好起来也有关系，这不就是你们常说的‘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吗？”
他这样一说，我依稀记起了这个村子当时因为成立联合会而被县里列为典型的事情来。按县里的说法，栗田村的做法，开辟了乡村“德治”的新路子，建立起了“栗田模式”，要在全县加以推广。两年时间里，全县共建立了二十多个村级“传承优秀传统文化联合会”，去年七月底，更是增加到七十多个，会员数达五千多人。我的先生全程参与了村里联合会的活动，既是组织者，也是志愿者，谈起这些事来，言语里满是掩饰不住的自豪与骄傲。
我抬头望向灯光下的村子，星星点点的路灯下，可以看见属于各家屋子的灯光，柔和而安详，有丝丝缕缕的油茶香味飘过来，伴随着“咚咚咚咚”有节奏的捶打声，是哪家开始打宵夜油茶了么？先生说：“走，我带你喝油茶去，无论进哪一家都有得喝！”他拉着我健步如飞，嘴里又开始高声唱起歌来。这回我听懂了，他唱的是：“星星点灯，照亮我的家门，让迷失的孩子找到来时的路；星星点灯，照亮我的前程，用一点光温暖孩子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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