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忠民 不知是哪只蝉,也不知是从哪天开始歌唱夏天,整整一个夏天,只要有树木的地方,我们就能听到蝉鸣,也许是一只,也许是好多只。唱了一个夏天还远远不够,此刻,独坐在一座石山下的几株高大枫香树下,不断走来走去的人并不能分散我的聆听,我在倾听秋蝉。 不知远近高低,此起彼伏的蝉鸣,在初秋的阳光下,拉长了对夏日的思念。阳光从尚未感受秋风浸染的绿叶间洒落,在石桌石凳以及满地鹅卵石铺就的地面上,留下一幅幅随风变幻的写意光影。 夏日听蝉,往往能听出一种热烈,听出一种向往,听出一种不折不挠。嘶…呀…嘶,嘶呀…嘶呀,那声音对于劳作的农人,宣示着阳光的炽烈和天气的炎热,是一种催眠曲,听着听着,会不自觉地犯困。而昔日鸣蝉,对于孩童,则有一种吸引和诱惑。桂北农村的孩子,在夏日鸣蝉的日子里,常常拿着竹制的粘网一棵树一棵树寻声找去。那网用屋角蛛网铺就,昆虫沾上绝对动弹不得。当发现一只站在树上高频振动双翅“鸣叫”的蝉,蹑手蹑脚靠近,伸出粘网轻轻按下,嘶呀声戛然而止,那蝉挣扎几下,无奈地听命不动了。于是,整个夏天,一群调皮的农家娃手里,时常可见用线捆着身子剪掉翅尖的蝉,时不时发出无力的嘶鸣。 曾经在华南第一高峰猫儿山脚一片竹林边,经受过一次蝉鸣的轰炸。一条小溪涧流过这片竹林,溪涧不宽不深,挽起裤腿随便可涉水走过,几步便从此岸到达彼岸。溪涧边有一段生长着十几株柳树,海碗粗细,三层楼高,显得单单瘦瘦的。初入住,听溪涧边传来阵阵蝉鸣,尚觉有趣,殊不知那个黄昏乃至整个晚上,满耳都是几乎不曾停歇过的鸣蝉大合唱。那天晚上几乎彻夜未眠,夜渐深,那些挤挤挨挨箍在溪涧边柳树上的蝉该歇歇吧。果真也停歇了一下,也许几秒钟也许几十秒钟,正在庆幸这轰炸终于结束,那蝉鸣突然再起,从零星几只渐变为全体参与,从悦耳变为嘈杂最终成为声音炸弹,直让人心惊肉跳神魂不宁。 这次蝉鸣大轰炸的后果,是多多少少对于蝉鸣居然有了几分心怯。每在远离都市的地方住下,首先聆听周围是否有蝉鸣,颇有点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的架势。 初秋听蝉,没有了夏日的热烈,更多的是对夏日的回味,是对即将逝去的好时光的惋惜与叹息。若是在一个人迹稀少而树林茂密的地方,忽远忽近稀疏悠远的蝉鸣,常常会听出一种悲悯,听出一种不甘。就这么坐着,听着,忽然对鸣蝉多了一层新的认识,它们用特殊方式所表达的,是对生命的热爱,它们是在用自己短暂的生命而歌。对于它们的独唱抑或合唱,对于它们的拼力嘶吼,我们应该多一点理解多一些包容。这样想着,此前因为那次被蝉鸣轰炸而留下的阴影,随着一阵阵一声声秋蝉的悲鸣,随风而去。 所谓境由心生,听蝉鸣何尝不是!如果思念的人在远方,自然会听出一种思念;如果事业和工作暂时处于低谷,自然会听出一种不甘和不屈不挠。不然,哪来柳永“寒蝉凄切,对长亭晚,骤雨初歇”的咏叹。不过,在公平的时间面前,任何时候听蝉鸣,我们其实听到的都是生命逝去的悲悯与提醒。 立秋过了,处暑过了,随着白露来临,热闹了一个夏天的鸣蝉,也就会暂别我们,等待着来年的夏天。秋蝉并非绝唱,而是夏日不了情的余韵,是生命交响曲在酝酿下一个高潮华彩而已。 此时此刻,坐在一座石山下几株高大的枫香树下,聆听着时有时无长一声短一声的秋蝉,总算对“蝉噪林愈静”的意境有了一丝感觉。凡尘渐渐远去,心渐渐平和。或低沉或嘹亮的蝉鸣,在初秋阳光下,一声声,如泣如诉,仿佛在耳畔,又仿佛在天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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