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立

    外婆常常说：“我还有一个女儿。”这让我很错愕，母亲不是外婆唯一的女儿吗？怎么她还有别的女儿，太不可思议了吧？

    春日的暖阳下，外婆徐徐给我道来，上世纪60年代，如同今天一般的暖阳。但事实上，那还不是真正的暖，冬天尚未过去，冬日的寒，时不时地裹挟着清冷的风肆意袭来。

    “有人吗？有人在家吗？”

    门口响起一个女人的颤音时，外婆还在厨房里忙活儿，说是忙活儿，其实也就是翻弄着一些野菜，野菜也是菜，碧绿褐黑的野菜闪着希望的光。

    “我在呢，等等啊。”

    外婆匆忙回了一句，再从厨房走到了门口，走到一对衣衫破旧的母女面前，缩在女人身边的小女孩，大概有五六岁，比当时的母亲略小一点的年龄吧。

    外婆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女人突然就哽咽着说：“求求你，能不能帮帮我们？”外婆说：“等等。”外婆回过神，又去到了厨房里，打开了锅，锅里还有两个窝窝头，冒着热气，外婆咬咬牙，抓起了一个，走出几步，又转了回去，狠狠地咬咬牙，又抓起了第二个。外婆是怕自己后悔吧？把脚步走得飞快，就到了那对母女的面前。

    那是多么的一番狼吞虎咽。

    两个窝窝头，母女一人一个。女人吃了一个窝窝头，吃得急，吃到第3口时，还堵在了喉咙口，喉咙连着脸都憋得通红。小女孩也吃得急，看起来是饿坏了，三口两口之下，就把窝窝头给吃完了。

    然后，只听见“砰”地一声，女人突然朝着外婆跪了下来，外婆惊呆了，赶紧去扶，却怎么也扶不起女人，瘦弱的女人仿佛有千斤的力。

    女人说“好心人，我还想求求你，求求你照顾我这个孩子，我想让她先留在你这里，三个月，不，最多一个月，我一定把她接回去……”

    外婆看着满脸泪水的女人，又看着眨着一双苦兮兮眼睛的小女孩，竟然是同意了。

    不久后回来的外公，看到了家里多出的这个孩子，外公说：“你呀，就是心善。”又看了外婆一眼，叹了口气：“那就留下来吧。”

    外公没有过多责备，也没有再抱怨，外婆对那个小女孩，像对自己的女儿一样好。家里剩一个窝窝头，母亲半个，小女孩半个。也许年龄相仿，母亲和小女孩也玩得很好，还姐妹相称。母亲大两岁，小女孩叫母亲姐姐，母亲就叫她妹妹。

    女人是在一年多后来的，外婆还以为，女人是不会来了。比起一年多前，女人的面色好了许多，跟随一起的是一个男人。男人朝外公外婆深深地鞠了个躬，说：“谢谢你们，照顾我们女儿！”

    小女孩走时，女人让她叫外婆“干妈”，小女孩叫了。外婆听着，眼泪瞬时下来了。外婆突然有些舍不得小女孩走了。这么长的时间，哪怕家里的条件也不好，外婆真已经把小女孩当自己女儿一样了。

    后来，时间慢慢地过去，日子也越来越好。长成大姑娘的小女孩来看外婆，外婆还认了好一会。她不愿叫外婆“干妈”，只愿叫外婆“妈”，叫得很亲。隔几年，她就来看外婆，每次都买好多的东西，再亲热地叫“妈”。好几次，都叫得外婆能掉下眼泪，像失散多年的女儿回来了。

    外婆郑重其事地说：“也许我这辈子，是应该有个小女儿的。”

    外婆在徐徐地给我讲这些。讲完，外婆的眼睛缓缓地朝着天空望去。我看着一片阳光中的外婆，斑白的头发，皱纹的脸，心头却是给人满满的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