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跃华

    墙上的挂历撕到了公历6月，农历闰四月也将结束，好像还没认真出去溜达过。遥望雨后山色深翠，想起那位曾拄杖走过桂北的徐霞客。

    1637年，距今383年前的闰四月初八，五十出头的徐霞客溯湘江而上，舍舟登岸，踏上湘桂走廊的古驿道。要知道，徐与随行者此前才在湖南遇强盗，盘资尽失，然不惧狼狈困窘，又洒脱入桂。徐记中云全州“四山叆叇”、“大松夹道”，如丹青册页。徐老先生所见夹道大松，大抵是洪武年间任全州同知而擢知府的章复倡导下植的路树。方志载章知府颇有政绩，“常树松通衢，亘百余里，修耸茂荫，行者便之”(章复知全州时，为本邑历史沿革中唯一置“府”的那几年)。

    游记中所书山岭川流名，个别称呼除了写法上有所讹化，沿用至今，印证了陆游那句诗：山川不为兴亡改。我所质疑的是记称“西岭曰黄花大岭”，黄花大岭实在湘江东岸，属都庞岭余脉，应是他笔误。当然，瑕不掩瑜。这位江南望族子弟行程万里，走到哪记到哪，在当时条件下，非常人所能为。明末江山已不平静，中原烽烟不断，湖湘岭南一带当时还没波及，成全了徐老先生羁旅生涯中最后几年的壮游。

    他沿古道访砻岩洞，时有普润寺，宋碑诗文犹在；继而南行，有福寿庵，柳山北有慈慧庵，狮子岩南有清泉庵；尤为称道的是，“柳山有阁，曹学佺额，为柳仲涂书院。又上为寸月亭，亦曹书。亭前为清湘书院，有魏了翁碑。此山为郡守柳开讲道处。院为林岜所建，与睢、岳、嵩、庐四书院共著”。此段涉及全州诸多人文：其一，柳山书院规模不小，有宋明两代大臣学者题匾额碑文，几与江南四大书院齐名；其二，书院开山鼻祖柳开，中兴者顾璘、林岜，皆全州一州之长，儒家名宦，兴学有功，岭南荒州一时文风蔚起，邑人学而优则仕者纷纷，遂成后世佳话。

    而今，这些古迹早已湮没，不知所踪。现在仅有湘山寺尚可追怀。徐记“登大殿，拜无量寿佛塔。无量寿佛成果于唐咸通间，《传灯录》未载，号全真，故州以全名。”无量寿佛在湘山脚下开基布道时，湘源县城址在他的净土院门前的罗水上游数里，现在的州城还是一片荒芜之地。徐老先生拜过的湘山寺，7年后朱明朝变，风雨飘摇的桂林靖江王府里出逃一位幼年王孙，遁入寺中剃度，就是后来的画僧石涛。石涛是佛界的异数，艺术界的天才，一如徐是富家子弟中的异数(不事科举功名)、旅行者中的奇才。

    徐老先生这位“超级驴友”，在越城岭山脉穿越了从天湖附近的真宝顶到五湖之上的宝鼎岭，现在通称“两顶穿越”，这是众多驴友的殿堂级路线，华南版的“鳌太穿越”。徐是“两顶穿越”的开创者。他在山上绕行七日，自南洞村钩挂山而上，转经越城岭两面的今全州、资源两县地界，从苦炼庵而下，山中美景为他一一走遍，在游记中逐个道来，兴致盎然，文采斐然。一路上采食竹笋、野菌，途中则仅啃冷饭团，夜宿山村或破庵荒寺，时而迷途，时而遇阻，山中阴晴不定，雨雾更是家常便饭，艰辛险远非常人能及。我在2014年秋国庆期间与大拨驴友体验过“两顶穿越”，当时有向导、帐篷和食物，专心走路，还耗去了三天三夜，我走到腿抽筋、头发昏，幸有队友相助才走完全程。而穿越途中，奇峰怪石、幽谷深溪、林竹山果，亦颇有所得，且体会了徐记中“就裹巾中以丛竹枝拨而餐之”的味道。王安石云：“夫夷以近，则游者众；险以远，则至者少。而世之奇伟、瑰怪，非常之观，常在于险远，而人之所罕至焉，故非有志者不能至也。”

    徐霞客在全州游历12天，旅行路线大致为：庙头-黄沙河-永岁-县城-龙水-才湾-绍水-咸水。此后经兴安到桂林，一路南下，再折行至云南，染病乃返故里，第二年去世，用他自己喜欢的方式度过了一生，真“侠客”也。其煌煌数卷《徐霞客游记》，跨21省市，历时30年，60余万字，科考方面比肩《水经注》，人文价值近于《山海经》，地理价值在《禹贡》上。我等凡夫，为庸常生计所累，有空静下来读读他的游记已经不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