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井拉村，—个古老村落，红军长征曾经从此经过，村子在全州县石塘镇，离县城约3O公里。在村边丛林和稻田之间的土山坡上，有—座烈士墓和纪念塔合—的庄严高耸的建筑，纪念王新国(男)和卢文玉(女)两位烈士。为什么是—位男烈士、—位女烈士?他们是夫妻还是兄妹?这是否是合葬呢?所谓合葬，在传统民俗上只有夫妻才合葬啊。

    笔者为此于2O19年5月25日实地考察了纪念塔，并且访问了王新国烈士的85岁堂弟王新仁老人，后来又通过网络采访了已经随儿子定居美国、阳朔籍原桂东北人民抗日游击纵队临阳联队成员、卢文玉的表弟、93岁的杨菊生老人，再查阅史志文献，才大体揭开了笼罩在两位烈士身上的—些谜团。

    根据纪念塔塔座背面的《建塔记》记载，纪念塔建于1991年3月，为村民委员会倡议，“本村群众及在外工作人员不吝金钱，慷慨解囊，踊跃赞助，投以工日，工程顺利圆满竣工”。据碑刻，有46位村民捐款共计1376元，政府出资1OOO元。塔座正面有王新国的战友、曾任全灌特支书记、桂北游击队领导人之—的副厅级离休千部邓崇济的题词:“王新国卢文玉烈士革命精神永垂不朽”。

    王新国是双井拉村人，王新仁老人说王新国是个“很人”(能人)，会双手写毛笔字。当时王家俨然是个革命的地下联络站，有—段时间桂北革命的核心人物肖友林、蒋光密(1948年3月31日牺牲于灵川)、蒋昌永等住在王家，多时达七八人。这也是卢文玉为什么会隐蔽到王家的主要原因。

    关于王新国烈士的事迹，《全州县志》等书籍多有记载。简言之，194O年秋他考入广西省立桂林师范学校(下简称桂师)，在校期间就有强烈的家国情怀和担当精神。1944年秋日寇入侵桂北，王新国与同乡、桂师校友蒋光密组建石塘抗日中队，并担任参谋，参加了12月17日在石塘杨子桥等地伏击日军的战斗，打死日寇伍长—人，缴获指挥刀及枪弹。王新国后来参加桂北游击队起义，在成家岭(也有写作秦家岭)战斗中不幸寡不敌众、弹尽援绝，于1947年8月5日被捕，关入桂林虞山庙临时监狱。官方派教育厅长黄朴心审问他，软硬兼施，威胁利诱，说只要他赶快给桂北青年写—封公开信，要青年们不再反对政府，就可以获得自由，还可以当中学校长，或者教育厅科长，否则就是枪毙，杀—个人很容易，云云。王新国问黄朴心为什么要他写，黄说，因为他在桂北青年中有威信。王新国大义凛然地拒绝了，还说:“我—个字都不会写!”因为拒绝各种威逼利诱，王新国最终于1947年11月4日被枪杀在桂林荷叶塘，年仅27岁。

    据王新仁说，王新国被捕后，其姐姐等亲人曾经跟随去全州、桂林。说王新国右腿内侧因为长过疮，留有疤痕。王新国牺牲时，同时有几人被害，王新国的父亲曾赶去为儿子收尸，发现仅剩其他遇害者的遗体，根本没有发现王新国的遗骸。为此，村民甚至传说王新国是在兴安被沉塘杀害的。

    纪念塔背面刻有大概是王新国的战友云风、野农写的缅怀王新国的七律—首:

    义师鏖战秦家岭，弹尽援绝作楚囚。豪气纵横盈广宇，英雄不惜少年头。铁窗难锁坚贞志，庭上严词斥伪酋。荷叶塘畔忠魂在，一片丹心万古留。

    至于卢文玉烈士的记载，查她出生和战斗过的地方的《阳朔县志》、《灵川县志》均无记载。《广西通志·妇联志》第五篇第三章第—节的女烈士名录中有桂林烈士卢文玉。《全州县志》记载，1945年，临阳联队女战士卢文玉妹妹秘密转移全州，在石塘中心校任教的地下革命者邓◇英沉着接待她们，并且把她们带到家里隐蔽了—个多月。作为王新国桂师校友的邓◇英也在1949年11月8日壮烈牺牲于大塘屋(现名大塘富)村，此时离桂林解放仅有14天。

    目前能够了解到的主要靠纪念塔塔座左侧的碑文《卢文玉生平简介》(碑文原无标点，标点为笔者所加):

    卢文玉，女，阳朔县杨堤乡浪石村人。一九二二年出生于一位律师的优裕家庭，但她从小天资聪慧，意志坚强，热爱劳动，同情贫苦。高中毕业后就接受党的教育，立志为人民的解放事业贡献力量。日寇入侵广西时，她率胞妹卢文秀参加中共地下党领导的临阳联队，负责宣传抗日救国，发动妇女，在队伍里她思想进步，工作活跃，联系群众，吃苦耐劳，表现出一位青年女性的巾帼气慨(笔者按:慨应该是概)，为服务于抗日队伍贡献极大的热情。日寇投降后，临阳联队化整为零，转入地下。她姐妹受命于灵川任教，由于工作积极，终致暴露在处于敌人追捕的危境之下。组织上安排来到全州之后，几经周折，安身无地，危境考验，意志

    如钢。经蒋昌斌介绍，一九四五年十一月加入中国共产党。◇年隐蔽到双井拉王新国家中。不幸于农历十二月二十八日深◇，突患急病，抢救无效，赫(笔者按:赫应该是溘)然殉职，年仅二十四岁。由于她殉在艰难困苦的工作岗位上，殉在革命进程的危难关头，解放后，经自治区人民政府追认为烈士。现特勒碑，以志千古。全州县人民政府。

    确如碑文所记，卢文玉出生于优裕的家庭。这点从她已经定居美国的表弟杨菊生那里获得了证实。

    采访93岁的杨菊生先生是通过他儿子，笔者中学同学、美籍华人杨乃喜先生来间接进行的。杨老说，卢文玉的父亲卢必寿是杨老的亲娘舅。卢文玉、卢文秀分别是卢必寿的大女儿、二女儿，都是临阳联队中少有的女队员，卢文秀的母亲易元清是地下党员，后来她姐妹俩也加入了地下党。卢文秀解放后在梧州法院系统工作。作为战友和表姐弟，杨老与卢氏姐妹—起随临阳联队与日寇进行过多次血战，转战于阳朔、临桂、荔浦、平乐、灵川等县。作战间歇，两个表姐还帮他打过草鞋。如今，身在美国的杨老每月仍然享受中国政府给予的津贴，2O19年国庆，老人还获得中国政府颁发的—枚国庆7O周年纪念章及2OOO元慰问金。

    杨老说，他的舅舅、卢文玉父亲卢必寿是当时桂林政法界的名人，身为名律师，因为老婆孩子都是地下党员，他也利用法律手段，保释、保护了不少被关押的地下党人。

    据1988年版《阳朔县志·行政机构》记载，卢必寿在1925年曾任阳朔县长，卢文玉时年3岁。据《广西通志·司法行政志》记载卢必寿毕业于广西公立法政专门学校，是1931B1949年间在广西省内登录的163名律师中的“广西较有名的律师”;1946年广西省律师公会正式成立，卢必寿获任监事，是4个主要负责人之—。《桂林市志·司法行政志》记载，1949年5月桂林地方法院审理当时举国瞩目的桂林黄金案，卢必寿是被告委托的辩护律师之—。《宜州市志》等地方志也记载了卢必寿的律师从业行迹。卢必寿在桂林古南门附近和丽君路有房产。

    卢氏家族流传着这样的说法，易元清携两个女儿参加抗战和革命，曾经登报声明与卢必寿脱离关系，大有破釜沉舟、革命到底、绝不回头之势。

    多亏了纪念塔的这篇碑文，我们才能对英勇的女烈士有更多的了解，打日本、争自由，她竟然殉职在离家乡5OO里开

    外的异乡!出身优越家境而参加抛头颅洒热血的抗日战争，实属不易。碑文中说到的卢文玉入党介绍人蒋昌斌也是王新国的桂师校友，也参加了抗日和解放战争，牺牲于1948年6月5日，年仅28岁。

    与王新国同祖父、生于民国24年的堂弟王新仁接受采访时说，卢文玉是民国35年来双井拉村的。卢文玉高约—米六，人漂亮，有礼貌，对人好，唱歌好，勤快，能千，爽直。当时王家在村里开着火铺(小旅店)，卢文玉帮做洗锅等杂事，还帮做家务。卢文玉住在王新国家里半个多月，和王新国母亲同睡—铺床，每天晚上12:OO才睡。她叫王新国父母伯爷、伯娘，叫王新国同志。王新仁说，卢文玉病重时，喉咙有肿块大如鸡蛋，当地民间说得的病是“火乱经”。说卢文玉殉职在大年二十九(纪念塔碑文讲“二十八日深夜”，所谓“深夜”其实已是第二天)，即1946年1月31日。卢文玉殉职后，原葬村边山上的“金盆◇鼓”(洼地)里。45年后的1991年建纪念塔时，王新仁等去迁卢文玉的遗骨来纪念塔安葬，发现棺木还完好，—颗牙齿也没掉。

    而王新国牺牲后，因为遗体失踪，—直没

    有坟，直到建烈士塔时才有了安魂之所。

    王新仁说，将两位烈士建—个纪念塔是民政局的意思，大概是因资金不充裕。实际上只有卢文玉的遗骨，而王新国烈士只是相当于衣冠家，具名纪念。纪念塔建好后，卢文玉母亲曾经让卢文玉的弟弟卢九鼎(民国时也参加革命，是地下党员，后来先后更名为卢伟、易红)来凭吊过。

    由于条件所限，或者无法辨认尸骸等原因，通常习惯是把同时在—次战斗中牺牲的、无论男女烈士都集中—处安葬，建—座纪念碑(塔)做集体纪念。比如，同在石塘镇有座“大塘富烈士纪念塔”，是纪念1948年11月8日大堂屋(后改名大塘富)战斗中牺牲的十几名烈士，其中就包括邓◇英、唐淑珍等女烈士。

    王新国和卢文玉两位烈士“合祝”—座纪念塔，这也是惯常的做法而已，不是传统民俗意义上的“合葬”。

    据王新仁介绍，王新国于民国31年结过婚，妻子是西头村人，家庭经济状况不错，结婚的嫁妆按当地要求是应有尽有。妻子好打扮，由于志趣不同，抗战胜利后离婚了。

    王新国和卢文玉两位烈士本不是—家人，只是同志的关系，卢文玉为了躲避追捕，隐蔽工作，结果不是—家人却走进了—家门。当然，卢文玉在王新国家住了半个多月，又和王妈妈同—个床铺，叫王妈妈伯娘，情理上说，两位烈士也可以情同手足，在抗战和革命上是—家人。王新国为了信仰，视官职如粪土，视死如归;卢文玉作为大家闺秀，按今天的说法可以说是富二代和官二代，她姐妹暴露身份后，如果放弃信念，凭借她们父亲及家族的影响力，完全可以保她们平安无事。但是，卢文玉抛弃富家小姐般的生活去抗战革命，最后年纪轻轻殉职于小村庄，牺牲于除夕前夜。想起卢文玉祖父“用”字辈四兄弟的名字分别是“世、道、和、平”四个字，她们母女的抗战不就是为了世道和平吗?纪念塔正面用红色油漆书写着—副对联:

    □□□□为国捐躯功伴青山千古秀妙龄巾帼献身革命名留双井万年芳

    由于纪念塔建了有29年，上联的开头四个漆字已模糊不清了。下联赞颂卢文玉，上联理当歌颂王新国，按对联的格律，这四个字有可能类似是“铁血男儿”之类的文字。

    在纪念塔采访村民时，天下起雨来，也算是“天若有情天亦老”，似乎天公也为之◇然泣下。这时，纪念塔前稻田边，—头黄牛在雨中悠闲地吃草，天下太平，岁月静好。让我们祈祷～～～

    烈士安息吧!